四川音乐学院“纪念贝多芬诞辰250周年”系列学术讲座综述(十二): 《贝多芬音乐中的崇高与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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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 2020/11/10 17:19:00
2020年11月7日9:00,四川音乐学院艺术周——纪念贝多芬诞辰250周年系列学术活动第十二场讲座在成都城市音乐厅继续进行,本场讲座由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主任王丹丹教授主讲,题目为《贝多芬音乐中的崇高与美》,由四川音乐学院杨晓琴教授担任主持。
讲座伊始,王教授首先指出,“崇高”与“美”在哲学中是一个古老的命题,也始终是被关注和研判的对象。“崇高”与“美”存在于自然、美学、艺术领域,这三个领域是相互参照并互为印证的关系。从广义来讲,“崇高”与“美”是一种“子集”的关系。“崇高”也是一种“美”,“崇高”隶属于“美”的范畴。从狭义来说,历史中很多哲学家和美学家因两者特性的不同,因而将“崇高”与“美”作为对照面。如18世纪英国美学家博克(Burke)在《崇高的与优美的观念的起源的哲学研究》中指出:“优美的特性使人轻松愉快,崇高的特性在于它那巨大的力量。”康德(Immanuel Kant)则对“崇高”加上了伦理学的尺度,在《论优美感与崇高感》中讲道:“美有两种,即崇高感与优美感,每一种感受都是令人愉快的,但都有不同的方式。崇高令人感动,优美令人迷醉。”
王教授问到,在历史长河中,“崇高”是什么?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位思想家的观点中窥探一二。古罗马时期的修辞学家朗基努斯(Longinus)在《论崇高》中论述了在作品中构建与表现崇高的五个源泉,即形成庄严伟大思想的能力、具备慷慨激昂的感情、思想和语言的妥当修辞、高尚措辞的运用、高雅生动的布局;康德在《判断力批判》中表达出崇高是由痛感向快感的转化,并与道德感相联系,来源于主观的心灵运动;而黑格尔(Hegel)在《美学》中提出:“崇高是绝对理念大于感性形式,崇高是美的一种形态。”
接着,王教授指出古希腊悲剧被认为是最早能引起人们“崇高感”的艺术形式,不仅部分反映了现实,同时也通过神话来讲述历史。古希腊悲剧更多关注的是人被预设的命运,体现出西欧最早的“英雄性”特征。同时,也展现在混沌时期违背人伦的关系,并在这种关系下,引起强烈的戏剧性冲突,最终走向不幸的结局。王教授引申道:“在这样的时期中,人对于现实和虚幻的界限是模糊的。戏剧是一种夸张的舞台艺术,且有着强烈的象征性。悲剧的力量就来自于身临其境所带来的恐惧感受,叙述远古英雄们的故事就是早期的历史,这也确立了欧洲历史上最早的英雄性叙事修辞,即英雄难以逃脱预设的命运,进行了顽强的对抗,承受了凡人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。但最终,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。”
王教授认为,古希腊悲剧中的“崇高”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贝多芬。而贝多芬音乐中的“崇高”可以从其题材内涵和结构形式来解读。在题材内涵方面,贝多芬倾向采用强大的“英雄性修辞”。他极为关注社会政治的重大事件,如《第三(英雄)交响曲》、《威灵顿的胜利(战争)》交响曲、《菲岱里奥》等作品就是这一题材的直接反映。同时他也关注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题材,如芭蕾舞剧《普罗米修斯的神灵》、《雅典的废墟》、《科里奥兰》序曲等。王教授特别指出,贝多芬对“英雄事迹”的题材情有独钟,如《艾格蒙特》、《斯蒂芬王》。这些作品中的英雄都具有领袖气质,不畏强暴且不惧艰难,坚韧果敢且雷厉风行,充满着反叛、冒险、牺牲精神,最终都建功立业或走向毁灭。
王教授认为贝多芬如此钟爱“英雄”题材是因为其内心始终住着一位“英雄”,这与他本人的性格、所处的时代、个人经历和原生家庭都密不可分。从性格上看,贝多芬的内心非常强大,具有反叛精神。从其所处的时代看,他受到了启蒙运动的影响,经历了法国大革命的动荡。在创作中并不局限于个人的情感,而是以坚毅的态度应对当时的社会环境。从个人成长经历看,贝多芬受到了原生家庭、感情等多重负面因素的影响。1802年,在《海利根斯塔遗嘱》中,贝多芬坦诚自己的绝望,但在遗书的最后,他仍然表达了自己战胜绝望的决心,并写道:“是艺术留住了我!”在这一刻,贝多芬成为了自己的英雄。
在王丹丹教授看来,贝多芬战胜自己,从绝望到重拾信心这一转变,不仅促成了其内心理想的“英雄”生成,更丰富了其音乐作品中的“英雄形象”。如下图所示,贝多芬的芭蕾舞剧《普罗米修斯的生民》与《第三(英雄)交响曲》紧密关联,前者正是后者的主题来源。在题材内容上,“创造”和“引领”式的普罗米修斯就是贝多芬心目中的“英雄”。
紧接着,王教授又提到,在贝多芬的创作中,他试图建立一套“英雄叙事逻辑”,包括“斗争-死亡-再生-颂扬”。该叙事逻辑的根源恰恰与贝多芬的经历相平行——命运-绝望-企图自杀-重生。在此,当重新审视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,即发现,这九部交响曲竟是一部长篇的英雄史诗。如《第一交响曲》展现了英雄气质的萌发;《第二交响曲》是英雄的初步长成;《第三交响曲》是血雨腥风中的英雄;《第四交响曲》是英雄的抒情侧面;《第五交响曲》是不屈抗争命运的英雄;《第六交响曲》是大自然中的英雄;《第七交响曲》是幽默调侃的英雄;《第八交响曲》是英雄的世俗快乐;《第九交响曲》是英雄的欢乐颂歌。
再如,贝多芬的歌剧《菲岱里奥》具有强烈的影射社会现实的作用。暴君对正直之士的非法监禁迫害,英雄对于自由解放的渴求和抗争,表达了他对现实的呼声。作品中别具一格的“女英雄”形象,不仅是法国大革命时期妇女解放的象征,更颠覆了传统社会对于女性社会性别的定位,即将女性视为被动且软弱的角色,并将之置于积极进取并取得成功的男性角色的对立面。与18世纪的时代背景相悖,贝多芬创作了一个顶天立地的“女英雄”形象,莱奥诺拉与普罗米修斯都是贝多芬心中伟大的“英雄”。
王教授指出,与贝多芬“英雄”题材相适应的音乐形式多是宏大壮丽的。贝多芬常以大胆的革新姿态去重塑其音乐语汇,使音乐焕发出全新的意义。通过建立器乐语汇逻辑、统一构思、乐章贯连、结构拓展、展开核心、体裁重塑、戏剧性效果和持续升华这一系列手段以达到音乐的“崇高”。
王教授继而问道,历史长河中的“美”又是怎样的呢?在不同思想家的观点中可以找到不同的答案。如博克认为:“美是一种不依赖某些确实的性质而极其感人的东西;”席勒认为:“美是活的形象,溶解性的美和振奋性的美;”康德认为:“美的对象有形式和限制,美可以在对象形式中找到。美感是一种静观的愉悦,是单纯的、直接的、积极的快感。”基于以上观点,王教授不断探索贝多芬的音乐世界,发现这位大师的“美”竟然隐藏在其众多作品的慢乐章中,有乐舞韵律之“美”、沉思内省之“美”、宣叙咏叹之“美”、幻想羽化之“美”、凝聚超脱之“美”。
最后,王教授总结道:贝多芬音乐中的“崇高”与“美”正是其“伟大性”的两个侧面,它们互为对照又彼此补充。正如阳刚与柔美、雄健与抒情、冲突与静止的对照,并以和谐的姿态出现在其“超验性”的音乐中。
讲座结束后,王教授与同学们展开了热烈的互动问答。
问:贝多芬在《致远方的爱人》中有双纵线,歌曲中并未断开,是连续性的。可以看出贝多芬音乐中的整体性思维。但我们知道瓦格纳是开创“整体艺术”的第一人,并且瓦格纳是受到了贝多芬的影响,那么贝多芬是不是可以说是“整体艺术”的第一人?
答:瓦格纳受到贝多芬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,瓦格纳歌剧的思想也反映了德国的思想。但贝多芬称为“整体艺术”的第一人我觉得是需要大量史实证明的,我也难以下定论。但在贝多芬所处的时代,其他作曲家普遍以“对比”为原则,而贝多芬已经将音乐作为一个整体来构思,从这一方面看,贝多芬是超越了那个时代的。
问:王教授,您刚刚有说到整体性修辞,请问您对于贝多芬音乐中的“崇高”与“美”的整体性是如何理解的?
答:实际上,“崇高”和“美”并不是对立的。我们如今经常把“崇高”和“美”作为两个概念去分别界定,但这两者经常是整合在一起的,尤其是在贝多芬的音乐中。贝多芬的音乐哪怕表现的是“崇高”,你也能听到“美”。比如刚刚我们所听到的慢乐章,就是为了诠释“美”的概念。但我们也能在这种“美”中听到“崇高”。所以,我认为“崇高”和“美”就是整体性的两个方面,是互为对照的。
问:在王教授的讲座中,我们看到贝多芬因为经历了家庭、感情、耳聋等苦难,才在其作品中创造出“崇高”和“美”。这同时也引发了我思考,是否“崇高”与“美”一定是要从苦难中蜕变而出?“崇高”与“美”和苦难之间是否有必然关系?
答: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,从贝多芬本人的经历来说,他正是经历了这些苦难才领略到“崇高”,才领略到欢乐是多么不容易,而正是经历了痛苦,他的内心才形成了一个“英雄”。我觉得是有必然联系的,贝多芬经历痛苦才达到“崇高”。就我们普通的人来说,不一定就是必然性的。当然,普通人也做出了一些“崇高”的行为,但他不一定就经历了巨大的痛苦。就贝多芬来说,这一切就是必然的,因为他音乐中的“崇高”和他经历的痛苦以及他痛苦之后的绝地重生都是有非常大的联系。
问:我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,就您刚刚所提到贝多芬在他一生中有很多的女性与他相关,那他生命中的女性和您刚刚所提到的“女英雄”所表现出来的“崇高”有无关联性?
答:我觉得非常有关联性。因为贝多芬作为一个启蒙思想者,启蒙主义关注的是“人性”。贝多芬很喜欢席勒,而且席勒曾讲过;人在俗世中最终的目标就是要追求精神和肉体上的欢乐。其实贝多芬终身都非常渴望得到一个妻子,所以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和这方面有关,正如在歌剧《菲岱里奥》中的莱奥诺拉就是贝多芬想象的一个来拯救他自己的理想女性。但很可惜,贝多芬终身的追求都未能达到目标。贝多芬有强烈的情感需求,但怎么都无法达到,这和耳聋对他的打击其实是一样的。这其实也就是贝多芬人生的重大打击。但贝多芬在经历了多重打击后还能重新鼓起生活下去的勇气,这本身就是一种“英雄”,是一种“崇高”。
最后,主持人杨晓琴教授对本次讲座进行了精彩的总结,在大家的掌声中,本次讲座圆满结束。
指导教师:王娜娜
审 稿:杨晓琴
上 传:李 雪